852 风光旖旎的佳境(下) (第2/2页)
“您用了哪一个仪式?”
“最适合我的那一个。”罗彬瀚说,“凑巧就有那么一个办法,是专门为特定类型的人准备的。周妤的母亲管它叫做‘照影’。那办法确实挺古怪的,我简单概括:涉及到七种血的献祭、一大圈篝火,一点点皮外伤,还有火焰的影子。”
“那么,”李理平静地问,“您成功了吗?”
“显然只有失败的人会坐在这儿啊。”罗彬瀚冲她咧出森森的牙齿,“首先,我不是完全符合仪式要求的那种人;其次,周雨把路封死了。所以说,我也知道这事儿大概率成不了。”
“那您又是何苦?”
“罗得。”罗彬瀚轻声说,“我不是一定要进入那里……我的目标不过是罗得。”
李理搭在腰间的手垂了下去,好似一根被放下的绞绳在风中轻摇。“先生,您在冯的地下室里发现了什么?”
“很多啊。”罗彬瀚说,“大部分恐怕都是你不喜欢的东西,比如说这个:冯刍星知道0206当初是怎样诱变——他们管这个叫诱变——诱变那种血来和普通人结合的。只不过这种结合必须得在特定环境下完成,倒不是在那座城里,而是在通往那里的半途中,一个大部分实验者会描述为花园或者旷野的地方。如果仪式流程正常,他们抵达那里时本来不应该是清醒的,可是0206给他们的脑袋里动了点手脚,再加上那种血……最终就会把他们变成罗得的样子。最初这种诱变是为了叫他们进入那座城里后能发挥作用,可是李理,从罗得的例子上我们可以发现,它们也不是一定要进入那座城。它们完全可以带着自己的力量半途折返。你看,现在要素就齐全了:我有血,有冯刍星免费送我的诱变设备——本来被周温行拿去给罗得用了,万幸那小子有借有还——还有周妤的母亲帮我搞定了仪式。”
“她知道您举行仪式的真实目的吗?”
“我猜她只是想让我死心。让我亲自进行一次仪式后无功而返,再从火堆里把濒死的我救回来,这样我就会接受事实。当然了,这点上她是对的。好在我也不是真急着要去阴曹地府。毕竟,我在这一头还有账没算呢。”
“您想算什么账呢?”
“噢,李理,凭你的脑袋还想不明白这个?”
“先生,罗得绝不是周温行的对手。我们可以从蔡绩先生身上确定这点事,即便您比他们两个都强——”
“我还真跟他们不大一样。”罗彬瀚说,他脸上忽而浮现出一种怪异的神情,“我不知道问题出在了哪儿,可能是诱变做得不到位,或者我得到的血跟他们不一样。当我顺着火焰的影子走到半途中时,出现在我眼前的确实是一座花园,但是……那花园里已经有某种东西了。我没有真正地看见它,就是知道它在那儿,而且……我觉得它在等我。这东西在那儿就是为了等我。它出不了那座花园,所以就一直等着我过去。我本想等诱变完成后再试着往前走一走,去看看那座城究竟是怎样被封锁住的,那东西却逼得我落荒而逃。我对付不了它,连一下都不行。在我逃出花园的边界以前,那东西的影子只是在我脸颊上轻轻扫了一下,结果我醒来以后发现自己在惨叫,周妤的母亲掐着我的脖子问我到底干了什么。”
他伸手摸了摸左半边脸颊:“我这边的脸上长了些怪东西,那种你一看就明白不应该长在活人身上的东西……我只得把它们一片片硬拔掉了,否则可没法来这儿租房子。而且我也不能让它真的愈合,因为,我发现,那些东西好像还能再长出来。”
李理凝视着他指头下的伤疤:“您觉得这就足以达成目的?”
“至少比以前容易点吧。现在我可不用担心骨折的问题了。”
“可您去哪儿找他呢?”
“我要让他来找我。他很快就会回来的,因为我这儿又有他想要的东西了。他必须回来,在我把那样东西毁掉以前——不管是用哪种方式毁掉。”
“即便他来了,您又要如何击败他?”
“我没有准备击败他。”罗彬瀚说,“我只是要他死。”
“您无法杀死他!即便您把我们脚下这颗星球炸掉也一样!”
“没错。不过……在我去洞云路206号那一天,周雨向我交代了些很有意思的内容。他告诉我0206曾经计划杀死荆璜,一共有两种备选方案:第一种嘛,事实证明它确实可以干掉周雨,不过我不喜欢这个,灵场屏蔽器的效果实在是太温和了,一点不合我的口味。把周温行和我都变成临时的普通人?然后你就该派人一拥而上把我俩都抓起来了。但是,第二种……第二种方式可以确保无人生还,只要落入其中,就算是赤县的神仙也得完蛋。”
他微笑着向李理伸出手,手掌平摊向上,是那种小孩向长辈讨要新年红包的态度。“李理,我需要‘井口’。今晚以前把它交给我,我就告诉你冯刍星在哪儿。我从来没有问过他启动密码是什么,只有他知道怎么拯救这颗星球。你需要他,就像我需要井口。”
“我可以自己去找。”李理说,“既然知道您去过哪儿,我可以分析您的行踪轨迹,搜索任何您能够藏匿活人的地方——”
“我把他活埋了。”罗彬瀚开心地说,“在周妤的母亲那儿养伤时,我顺便学了点木匠活儿。我亲手打了具挺宽敞的棺材,还给他留了个氧气瓶和三个可以用牙咬破的小水袋,然后把他埋得比周雨还要深。那已经是好几天前的事情了。为了别让他提前憋死,我还专门做了个分析计算呢。”
罗彬瀚把手伸进外套口袋,从里头掏出一本尺寸很小的便携记事本,翻开封面后读道:“基于容器本身的体积大小和空气里的含氧量,再加一个氧气瓶的额外储备,除以一个成年男性在极限条件下的每小时呼吸耗氧量,嗯……看起来,他最多再活三十个小时了。抱歉,我本来没想耽搁到这么晚的,种地种得有点忘我了嘛。”
他啪地合上记事本,把它揣回口袋里。“怎么样?”他问李理,“三十个小时,从咱们脚下的茫茫大地里挖出一个人来。”
“您知道高灵带牵引井曾经差点毁掉无远基地。它毁掉我们的整个恒星系也只在眨眼间。”
“差点。”罗彬瀚说,“在井口溢出以后。换句话说,至少要完全启动十分钟以后。十分钟够我完事了,我保证。”
“您觉得自己如今还有信用可言吗?或者我们迄今为止遭遇的意外还少吗?”
“反正你又没得选。”
“我有。”
李理短暂地沉默下来。然后她说:“月亮上也有您的朋友,先生,您一定要为失去的惩罚还拥有的?”
“我把他们都交给你了。”罗彬瀚回答道,“李理,像我之前说的,在我们当中你总是负责保持理性的那一个。只要你做出正确的选择,他们就都不会有事。你总是靠得住的——实际上,我都不知道你为何要这么靠得住。”
“我可以告诉您为何。”李理说,“您调查过我,想必也听说过我继母的传闻。”
“是听到些挺无聊的风流韵事。”
“她是个预言者,同时也是画家。在她的创作早期曾经有许多模仿名家的仿作,其中的一幅名为《杏花》,如今就挂在令妹家中。她委托了一位剧团的朋友,于令妹出生那年将它匿名赠出了。”
罗彬瀚举着的手微微沉了一点。“那幅画?”他思索着,回忆着,很快有了答案,“那算什么?对你的警告?”
“我不这么理解。在我继母年轻时曾经亲自去过雷根贝格,然而我没有在当地的宾馆查到她的入住记录。她只留下了购买记录,购买了睡袋、帐篷和野营灯,我不得不认为她是去雷根贝格周边的树林里过了一夜,这对她是相当反常的行为。而在许多年后——甚至是在她本人去世以后——令妹在同一片树林里迷失了整夜。当时她年纪尚幼,在获救后和负责检查的医生说了个林中仙女的故事。那个故事的细节如此生动,使得医生印象深刻,才能在多年后转述给我派去的调查人员。那位林中仙女的相貌,至少在我听来,非常像我的继母。我认为她多年前的某些举动改变了令妹的命运,就像我妹妹改变了我的。”
罗彬瀚静静地听着。“因缘。”最后他说,“看来我的感觉没错,你无论如何不会去动我妹妹。”
“假如您也有一位能洞悉未来的亲人,这点就不难理解。”李理说,“要是她们宁愿牺牲生命来更改某些事的走向,那就绝不会把最差的选择留给我。我所要做的只是竭尽全力。”
“你还能怎么竭尽全力呢?再接着请求我住手?”罗彬瀚问,“请求我别再管外头的那只狼——”
他没有说完。李理垂在身畔的右手突然朝前平举;银灰色的手掌中央有个弹珠大小的空洞,洞内发出某种类似喷气引擎的轻微鸣声。罗彬瀚还没来得及眨眼,一道蓝白色的光焰贴着他的脸颊射向后方。几秒后他才感觉到疼痛,好似篝火的利舌又在舔舐他的伤疤。他扭头看了看身后,玉米地中间露出一条焦黑的火线,滚滚灰烟渐随风势增长;他又把头转回来,李理依然用手掌对着他,这次是对着脸孔正中央。
她说:“我警告您。”
罗彬瀚稍微往后仰了仰身子,好似要拉远距离欣赏这幅画面,随后又将视线挪开,望向远方翻涌不尽的秋野平川。他眼中唯有对所见佳境的沉醉。“风光真美。”他说。
感谢@天则律书友的白银盟打赏和对我更新的鞭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