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章 阿茹的信 (第2/2页)
老胡骑着车匆匆离去,他手里还有好几份新民晚报要送,那东西对弄堂里的上海人来说是有时效限制的,超过五点收不到就要“骂三门”了。
周清茹拿着信封满脸疑惑,实在想不出来老家还有谁会给她寄信,云阳村早就不复存在,连巫山老县城也都沉到水底下去了,与故乡的纽带似乎也只剩下了记忆里的蝉鸣。
回到三层阁,周清茹特地找了一把美工刀来裁开牛皮信封,几张照片率先掉落了出来,随后便是一张纸。
那纸一看就知道是从某个本子撕下来的,边缘歪七扭八,和上面写的字说的话一样杂乱无章。
信的主人上来就自报家门,说她叫小米,是个做皮肉生意无可救药的“烂女人”。
她有个叫阿茹的“朋友”,得了治不好的恶毛病,临死前托她往云阳村寄个信,要给自己的女儿丫头报个平安。
阿茹千叮万嘱小米,说信里一定要写她找了好男人去了台湾,这辈子都不会回云阳村了。
但显然小米没听阿茹的话,她多少带着点赌气的情绪,不但把这段“谎言”写进了信里,还试图用并不熟练的文笔来讲述阿茹真实的经历。
原来阿茹到了上海投奔大哥后,并没有过上所谓“富家太太”的日子。
那大哥用花言巧语哄骗了好几个月,就连阿茹自己带来的那点积蓄都没放过,瞎编了个什么公司有新项目需要先垫款的蹩脚理由,把钱卷走后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阿茹拿着那张名片去找,才发现压根就没有那家公司,大哥的名字、电话,还有承诺里的美好未来,所有的这一切统统都是假的。
她站在上海的街头举目无亲,最后只能辗转去到广东继续当起了洗头妹,但却一改常态,再也不挑活了,客人任何要求也都会满足,眼里变得只有钱。
小米劝过她千万不要相信那些男客人的鬼话,无论如何都要戴好套,但阿茹就是不听,只要加钱什么都能干。
后来没过多久阿茹就得了病,她在电话里大骂那些骗她说自己单纯干净的男人,但扭过头去还是来者不拒。
直到有一次昏倒在宾馆里,同一个场所的姐妹翻遍了她的手机才拨通小米的电话,小米也是仗义,隔天就从宜昌赶去了东莞,最后在医院里见到了已经病入膏肓的阿茹。
信到这里就断了,最后那几行字潦草的甚至很难看清,周清茹猜可能是小米懒得再去撕一张纸。
信封里那几张照片是在医院里偷偷拍的,里面的女人面如枯槁,毫无生气,鼻子上还插着氧气管子,一双眼睛肿得根本睁不开。
周清茹完全不敢相信这竟然是自己的妈妈,那个曾经云阳村的第一美人王莺花。
还有一张纸条被粘黏在了照片背面,那是医院接受遗体的手抄单,寥寥数字,就结束了这个苦命女人的一生。
泪水毫无征兆地落在信纸上,周清茹发了疯一样打开电脑,飞速查找着巫山县邮局的联系号码。
电话很快就接通了,工作人员非常负责,花了不少时间查阅留档信息,最后总算是找到了这份信的来龙去脉。
信是2003年寄来的,但当时老县城已经拆了,新县城还在造,很多基础设施还不完备,加上小米写收信人的时候就留了个“云阳村丫头”的名字,邮局查了半天也不知道丫头到底是谁,于是只能无奈把信暂时存放了起来。
直到今年县里启动了积压邮件的梳理工作,这封信才重见天日,邮局的人照着当初留下的联络表给云阳村迁移到其他省份的村民挨个打去了电话,最后才从一位老嬢嬢嘴里得知了原来“丫头”指的就是周金根家的那个女儿。
大年初五的上海弄堂,已经有人放起了迎财神的鞭炮,老虎窗外的人声震耳欲聋,遮住了屋子里女孩的泣不成声。